梦想是成为产粮一体机。

【残寒销尽30h】梦里不知身是客

第二十三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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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mmary:是庄周梦蝶,蝶梦庄周?梦里不知身是客,而他不过妄图贪欢一晌。

全文7k,大概是一个有些奇怪的if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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议事堂中罗浮大小琐事汇报了三个小时,眼下还剩下几个龙师就丹鼎司的人员调动跟地衡司来回吵架。白发的将军坐在案桌前,趁着他们扯皮签了三份文件读了两份报告和一件金人巷开发的企划书。他皱着眉处理公务,分出一只耳朵听下面吵,心想能不能把龙尊叫过来管管。

比这个念头更快的是他玉兆的闹钟,底下争吵的声音一顿,将军干脆利落地把案牍递给青镞,起身说:“好了,就到这吧,剩下的问题两个工作日内递个报告给我。”

共事多年了,同僚们自然知道这位将军的工作表严丝合缝,整个人仿佛一丝不苟运转的工作机器,任谁也别想在计划外延误公事,此时只好各怀心思地闭了嘴,眼睁睁地看着人走了。

他出门一路走到宣夜大街,最后坐在不夜侯解决了午餐。将军的休假制度跟整天996的工造司不相上下,忙了一周后只剩下这半天没人跟着的空闲时间。他没有什么打算,只是看着渡口处来往的星槎发呆,盘算着回去可以带杯仙人快乐茶给彦卿,他记得小孩好像都喜欢喝甜的。

直到身旁“咔哒”一声,有人抽开了身前的椅子,礼貌问道:“介意拼个桌吗?”

他回神说:“请便。”

 

来人一身化外民打扮,坐下后却不急着点单,反而熟络地攀谈起来:“没想到在路边也能遇到罗浮将军,久仰将军大名,如今一看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将军抬头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我只是做了自己应该做的事罢了。”

那白发的来客手指轻点桌面,笑眯眯地说:“诶,罗浮所见一片繁荣之象,将军不必谦虚。”

“只是——”他微微顿了顿,“将军为何心有郁结呢?”

 

***

 

九月秋夕,离席的龙尊跑到工造司,亲自把节假日还在加班的百冶拽了出来,应星好一阵无语:“你们聚就聚,拉我做什么,我还有活没做完。”

“留你在工造司孤家寡人待着?这可不行。”白珩坐在石桌旁摇了摇手边的酒壶,“快来,就等你了。”

他们在趁着佳期在月下喝酒论剑,等月亮再升起一点,白毛小孩也拎着吃食跑过来,进门齐齐跟他们打了个招呼。镜流和丹枫还在旁边比试,景元就坐在旁边的空位上把食盒里的点心拿出来,白珩笑着捏他鼻子,问他:“小景元怎么中秋不在自己家过,跑来找我们了?”

景元往应星那靠,躲那双作乱的手:“家里人多规矩大,有什么好待的?中秋看望我师父,合情合理。”

应星听得也噗哧一笑,伸手揉他的头,把好好的头发揉成乱糟糟的一团,说:“就你主意多,鬼机灵。”

景元喵呜喵呜叫着去拍他的手。

 

应星只记得他们常去聚会的院里种着好大桂树,景元带过来的糕点总甜得发腻,他们都不太嗜甜,最后东西多半进了景元自己的肚子。聚到半夜散场,没喝酒的未成年人带着他往住处走,醉倒的百冶发簪不知落到哪里去了,白发在脸上撩得心烦。

景元见状摸摸口袋,发现自己没带多余的发带,于是顺手折了一枝桂花,乱七八糟的给人绾了发。应星摸到脑后的树枝一愣,笑道:“我都多大的人了,还簪什么花。”

景元把人扶好,闻言认真抬头看了一眼,说:“好看的,应星哥。”

一路上都飘着那枝浅淡的金桂味,应星也笑,扶着身高刚及他下巴的少年说:“可惜今晚的桂花酒你没喝上,就看着我们馋了。”

景元驮着人走,听罢无奈地叹口气:“我才不爱喝酒呢。”

“要是我也喝醉了,谁送你们回去?”

 

醉鬼被妥帖地安顿在床上,嘟囔几句睡过去了,第二天天光大亮,醒来时仿佛昨夜只是一场秋梦。

只有那枝桂花,被人随手插在桌上空置已久的花瓶里。

 

长生梦短,罗浮景色百年难得一变,于是应星也总是忘记时间的流逝,唯有他们时常相聚的小院,杏花一季梨花一季,最后细数那桂花已经开过三季,原来已过去三年。

太美好,太安稳,只有景元渐渐抽条的身高偶尔才能提醒他,原来时间不是一成不变的。有时应星举着茶盏出神,被人轻轻一碰回过神来,又恍然忘记了自己方才在想些什么。丹枫问他怎么了,应星反而抬眼看他,问,丹枫,你没有什么事要跟我说吗?

丹枫微微蹙眉,说,我能有什么事?

 

晚间应星去买材料,拉上景元给他做苦力。景元心心念念着百冶亲手打的武器,做惯了跟在他身后跑腿的活,到常去的店里下单。少年马尾高高翘起,跑在前面,应星落后他几步跟着,又在旁边的摊子上挑材料。

应星跟人打完价,装着一盒材料准备走,那白发的摊主却突然叫他。应星记不清他的脸,或许从前也从未看清过,只记得那声音说:

“现在的生活很好,大家都平安不好吗?应星,别去追问了,享受现在吧。”

应星抱着木盒回头,周围灯火依旧,摊子还在,那个白色的身影却不见了。

 

梦里很好,梦里有梨花有好酒有挚友,还有一直笼罩的淡淡金桂香气。

 

可他还是醒了,一睁眼才发现自己支着脑袋在星槎海旁睡着了,对面找他攀谈的化外民也不见了,只剩他睁眼后仿佛记忆跑过几百年的时光,一时竟不知今夕何夕。

“将军,将军?快醒醒。” 将军身边的黄发骁卫跑过来找他,轻轻拍他的肩膀。

可是彦卿却唤他:“应星将军。”

他抬眼,从往日的梦境中回神,露出一双潋滟的浅紫色眼瞳。

 

***

 

百冶院中梨花结苞又开败七年,应星也看了七年的光阴,景元从一个刚刚及他胸口的小孩,长到了只比他矮半个头。

人间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他好像匆匆走过一个七年的幻梦。

梦里亲友都在,三五小聚,有时是白珩又开坏了星槎,有时是镜流丹枫用坏了武器,于是他在计划表中列下单目,工作之余去帮好友处理乱七八糟用坏的器物,然后趁机向对方讨一个人情。有时是酒,有时是材料,又或者什么都不做,只是在突发奇想中涌出恶趣味,让大名鼎鼎的龙尊去鳞渊境为他抓条鱼。

还有景元,景元跟他要团雀,要机巧狮子,要武器——最重要的是武器!那时候景元这么说,他把午饭放在桌子上,眼神委屈地看着正在案桌上画图的应星,说,怎么其他人都有百冶做的武器,就我没有?

你还长个呢,要什么武器。匠人敷衍他,停下画图的笔,随手打开盒饭,于是小孩憋红了一张脸,说,应星哥,要是我比你长得高了,你可得给我打一把武器。

 

可是他就是太惯着景元,不及人真的比他高了,就匆匆想起一个好点子。那天他抬手拿着审批下来的光矢余烬看,脑中自然而然地,浮现出景元那张脸。

“应星哥!”于是人就真的从他脑海里走出来了,随着声音翻过百冶院子的矮墙,推开窗户,那人的笑脸和阳光齐齐照进屋里。

“你又拿到什么好东西了?”景元的一双金曈亮晶晶地看他。

他几乎被那明亮的眼睛晃到,顿时感到手中的光矢灼热地烫他手心,又和他的心脏重重一跳,几乎同频共振。

是了。应星笑着想,这东西合该是景元的。

 

命运在时间流逝的三年中又悄然拐了个角度,应星忘记是哪天不经意提起,他问丹枫,最近有什么事需要他帮忙吗。

“没有。”丹枫有些诧异地看过来,“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对,没有。应星摩挲着茶杯,垂眼看清澈的茶汤。丹枫把龙师压制地一如往常,每日的职责就是看守鳞渊境封印,清闲得不得了。

他又去问他们,你们现在不需要出征吗。

第一次问,白珩的话被突如其来的人影撞倒,两人意外卷入一起十王司捉拿越狱犯人的罪案;第二次问,镜流突然被腾骁将军叫走,她将吐出来的话语又止于口中;第三次问,景元笑着同他说,我们不是也常出去三五个月出征嘛,上次战争持续数十年,现在哪有丰饶民再组织起这么大的战争啊。

是吗?应星这么想,可还是会有下一次想起这个问题,他还是会这么问,景元还是会不厌其烦地给他这个理由,直到某一天,景元跟他说:应星哥,我要出征啦。

“这样啊。”应星说,“我跟你一起……”

他是上过战场的,新研发的金人也还需要实验,他或许需要打个报告跟云骑军一起出征……

话还没说完,景元止住他的话头,他缓慢地眨眨眼,说:“应星哥,你忘了吗,你还有很重要的项目没做完。”

于是应星恍然想起他好像确实有这么一个项目走不开,景元重新笑起来,他说:“应星,我要走了,我不在的这段时间记得照顾好自己,按时吃饭,不要总熬夜。就算需要研究的东西有很多,也不要累到自己,不要太想我。”

最后,景元冲他摆摆手,他说:“我可能要很久很久都不回来,应星,你记得等我。”

 

应星起初并没有在意景元的失联,战场远离罗浮时,并不是时常都能通话的。他忙着工作,空闲时就给景元随手雕个小雀。他想起景元跟他要的能跳会飞的仿生团雀,想起能充当守卫的机巧狮子,想起他想要的会发光能当灯笼用的机巧鸟。

反正有时间,不如给他做出来。应星这样想,到时作为凯旋的礼物,小孩一定很高兴。

景元那边总没有消息,等他一遍遍问,终于问出云骑军回罗浮的具体日期。那天他坐在院子里等人,将士凯旋总有好多人在玉界门相迎,他一向不爱参与这些人群拥挤的活动,反正景元一定回来找他的。

可是他没等来景元,反而是镜流、白珩和丹枫一齐进了他的院子。

 

“你们怎么都来了?”他上前招呼,笑着说,“你们的礼物都在屋里,自己去拿。”

三个人没说话,只是长久地、沉默地看着他。

于是应星突然就感到不安起来,他问:“景元呢?景元怎么没回来?”

白珩断续着开口,说:“应星,景元他、他……”

应星却突然打断了她,腾地站起身往外走,声音又急又快:“他是不是又受伤了?这小子平时就不让人省心,到了战场上肯定逞强了。他是不是在丹鼎司?我现在去看看他……”

“应星。”镜流叫住他,“你先别太激动,我接下来要说的事,你先做好心理准备。”

应星茫然地站住,说:“伤得很严重?没事,要养上很久也没关系,受伤了要复健也没关系,有我陪着他呢,我现在有时间……”

丹枫看不下去,叫他:“应星。”

“别说了!”应星却突然呵住他,渐渐地弯下腰,垂下头,他说:“别说了,丹枫。别说了。”

 

是他跟这些长生种同行太久,只记得他们令人称羡的天人亚种体质,忘记了战场上有多凶险。

他从没想过,有朝一日少年会先一步离他而去,他还惦记着少年凯旋后穿上新制服的样子,还惦记着少年日后会比他高多少,惦记着长高后阵刀还会不会称手。不称手也没关系,他那时这样想,他还能改进,还能再锻,他做得到。

他没想过以后再也看不到景元长大的样子了。

 

那年他院里的梨花开得太过灿烂,暮春四月的阳光也过于刺眼。

 

***

 

从来没有人想过应星能当上将军。

短生种,化外民,没有实权的百冶,就连西衍先生的话本里都不敢这么写。

可还是他,是他在倏忽之战腾骁将军死后,领着残存的将士冲上战场,是他带着剑首和龙尊砍了那卷土重来的丰饶令使。他抱着刀跌坐在战场上,周围还是吞噬了少年的血淋淋的倏忽尸块,那时帝弓司命的神迹垂现,巡猎的赐福落在了他身上。

事后自然也有人质疑有人谩骂,可帝弓的赐福确确实实在他身上。应星看着众人议政时争论不休,心里却想,帝弓不是选择了他,是选择了景元。景元是冉冉升起的太阳,而他不过是匆匆划过的流星,所有人里,他最像景元。

应星没有搬去将军府,也不愿意见往日好友,他还住在百冶的院子里,仿佛把自己活成了一个囚笼。他忙着批公务、开会,有时看着一群人一脸天下大义地跟他扯皮时恨不得直接掀桌子走人,可最后还是忍下去,继续开那些会、批那些公务。

在忙碌的间隙,他偶尔会想,如果景元在,如果是景元,他会怎么做?他做不成景元,学不会他那些玲珑心思、奇兵神策,只好用自己的方式撑起罗浮,强硬地立于罗浮之侧,一撑就是七百年。

直到某日他猛然发现,往日银发失去光泽,脸上也生出细纹。应星自己也不明白为何能撑这么久,只是心想,自己与他们,终究是不同的。

 

百冶的院里没比几百年前多添置东西,唯有石火梦身被架在了卧室。

他想起当年送给景元石火梦身的时候,他把景元叫过来,装作很不经意地,端着茶杯指了指旁边的盒子,说:“打开看看。”

少年打开匣子,看见东西后一顿,璨色的眼睛瞬间弯起明媚的笑意,他抱起阵刀,兴奋地直直撞进应星的怀里,大声说:“你给我的,我可不会放手了。”

应星就笑:“是给你的,没人跟你抢。”

于是就很自然的,在二月的杏花与阳光里,少年的笑意又变得柔和,他看着应星的眼睛,声音很轻,但一字一句的说:“应星,我喜欢你。”

 

他当时是怎么回答的?

他低头看景元认真的眼,说:“嗯,知道了。”

 

少年的爱慕也就这么回事,应星当时这么想,就像这杏花一样,早早地开过,早早地谢了。这个年纪天气正好,阳光也好,可景元这么年轻,懂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爱呢?

往后景元照常来找他,照常跟他拌几句嘴、撒几次娇,只是偶尔,偶尔也会偷偷看过来,再装作没事似的移开视线。他们都默契地没有提起这句告白,应星也问过自己,他是怎么想的呢?得到少年这样纯粹的爱意,他自然也喜欢,也高兴。他想,哎,算了,等景元真的确定了心意,等他真正认真郑重地说出喜欢,他就——

可他再也等不到景元长大了。

他总以为还有时间,即便自己没有,景元也还有很多时间去长大。可如今,他没办法回应那份心意了。

 

应星从梦中醒来,恍惚间眼前还是那些杏花与阳光,片刻后缓缓眨眼,看到周围漆黑一片,才意识到这是在半夜,在自己院中。

他再也睡不着,只好点了灯披上衣服。月光透过窗在地上落下一片雪,应星不爱让侍卫跟在身边,私人时间从不让人近身,此刻院中除了他一个人也没有,安静得出奇。他低头看石火梦身,低垂着眼摸刀柄上那处断口。匠人那时听年轻骁卫跟他要这要那,突发奇想非要在阵刀上雕个小团雀。应星当时想,哪有这么奇怪的要求,这么大个人了,真是一团孩气。

可是他还是做了,精心把那处卡手做成团雀的样子,直到团雀陪着少年,再没回来。

 

四月晚间的风还是冷,应星披着衣服出神,直到听见身后发出响声,他回头,时间都快要在此刻在静止——

就仿佛那段月光真的变成了他思念的人。那人好像已经比他高了些许,脸上褪去了青涩的弧度,露出锋利的棱角,白发还像小时候那样蓬松,过长的头发遮住了眉眼,只剩下那缀着小痣的金曈还盈着笑,轻声说:“哥,我回来了。”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

应星眼睫一抖,怔怔的看着他,几滴泪无声滑落,隐入衣角。

——是他多年想象不出来的,景元长大后的模样。

 

景元没穿那身水蓝色的骁卫制服,身上是一身白衣轻甲——是他没能穿上的,原本凯旋后才会领到的制服。

应星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他,好像害怕自己轻易眨眼,眼前这个人就会如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于是景元就走上前,抱住他,替他揩掉眼泪,轻声说:“应星,我没事,我在这呢。我在外离了队,现在才回来。”

“……”

应星没动。

景元叹息着说:“哥,你呀……”

应星好像被死死地钉在地里,一动不动的,灵魂都好像要飘出这具躯体,看着他们的这场久别重逢。

于是景元的笑容就变得有些无奈,说出口的话也带了涩意:“……你真是,怎么都不肯骗过自己。”

 

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

 

应星起床时头疼地按了按眉心。昨晚浑浑噩噩做了一晚上的梦,醒来却时间还早,他穿戴整齐准备往将军府走,看到桌边烧尽的烛台心口一悸,接着若无其事地移开眼睛。

绥园里四处散发着荧荧火光,好在最主要作乱的岁阳已经处理完毕,应星就坐在一处歇息,听那鬼伶唱花鼓戏。听着听着就有些出神,心想工造司的那群人干什么吃的,怎么现在连造化烘炉都修不好,还能把岁阳放出来。

直到合卺记唱了两遍,他等的人才姗姗来迟,在他旁边坐下,自然地说:“介意一起听吗?”

 

又来了。

应星不动声色地打量过去。熟悉的声音,熟悉的气息,往日看不清的脸此刻直接带了个狐狸面具遮住面容,蓬松的白发垂落在脖颈。

应星没出声。

 

于是两个人都在此时恍然,来客开始叹息,他说:“应星,如果景元活着,你却死了,你会很痛苦吗?”

“……”

应星压住紊乱的气息,轻轻呼出口气。

 

最后,那人说:“这样不好吗?人生不过百年,放下过去,向前看吧。”

可是我的人生已经不止百年了啊。应星颤抖着手,轻轻解开面具,露出了那张他昨晚看见过的,景元的脸。

 

***

 

他想起来了。

他看到了建木苏生,鳞渊境封印破除。

他看到了支离一遍又一遍刺破这具身躯,看到了自己一遍又一遍醒来,死亡与苏醒无止无休,丰饶孽物的身体不顾自身意愿重塑,生不得,死不能。

他看到了剑客亲手了结挚友,身坠魔阴,神魂俱散。

他看到了往日龙尊囚于狱中,鳞片被一片片脱落,龙角折断,挚友面目全非,变成了另一个人的样子。

他看到了自己。血肉染红了白发,尸块钻入身躯,孽物侵入思绪,「应星」在血泊中死去,而「刃」在尸体上爬起。

 

他也看到了五个人中最清醒的景元,看到银杏在他皮肉中钻出,看见自己粗暴地将血肉连同那些枝桠一同摘下,鲜血不断涌出,景元脸色都痛得苍白,却只是看着刃笑,无奈地笑,他说:“哥,不过百年而已。你别舍不得我。”

 

他还看到自己昏昏沉睡,而景元坐在他身旁,手中拿着名为“美梦”的奇物。

景元轻轻抚上行至末路的孽物微蹙的眉眼,他说:“我给你一场美梦吧。”

他们只是舍不得罢了。猎手舍不得景元死在自己前面,舍不得他呕心沥血鞠躬尽瘁,在生命的最后也没能踏出罗浮一步,便要死在十王司里。景元也舍不得刃,舍不得看刃走到尽头还要在人间强留百年光阴,在无尽的幻痛中等着去见他。

“梦里有梨花有好酒,亲友俱在,阳光正好。阳和启蛰,品物皆春,做个好梦吧。”

已经快失了神智的前罗浮将军声音终于有些颤抖,十王司的判官无声站在门口,而他轻轻俯下身,没拔尽的银杏撩人的脸,最后在沉睡之人的嘴角落下一个吻,喃喃说:

“哥,你会恨我吗?”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梦中景色如流水般褪去,刃捂住脸,泪水从指缝渗出,他轻声骂道:“自作主张的混小子!……”

 

然后他抬头,在一片虚无的黑暗中看到了景元,景元还在冲他笑,轻轻抬起手臂,等待刃给他一个拥抱,仿佛身上一如既往的带着阳光的气息。

于是刃抹去脸上的水泽,他向景元走去,身上青丝变白发,白发复又变青丝。

他趟过忘川河逆流而上,身上绷带与伤疤层层脱落,发间赤红如血滚落,露出雪白的银发;他走过黄泉路,身上饱满的皮肤变得干瘪,眼下生出皱纹,银发层层叠叠;他绕过三生石,华发又变鸦青,身体又现生机,仿佛在这几步中走过八百年的漫漫人生。直到他站到景元面前,青丝紫曈,仿若初见。

 

他抱住景元,把人按在怀中,景元把头埋在他的颈窝,在他耳边轻声说:“哥,你来接我啦。”

刃收紧了怀抱,泪落在那人蓬松的白发里,却轻松地笑起来,他说:“嗯,我来接你。”

 

于是他们携手走向永眠。梦里很好,梦中四月春光不绝,一如当年。

 

 

 

Fin.

 

 

刃接受不了景元走在他前面,景元就难得不顾他哥的意愿,串通星核猎手其他同事做出来个奇物。其实这时候刃也快得到他期望的结局了,只是维持着半生不死的模样百余年再走向生命的尽头,对两个人来说都太残忍,所以景元想,让他哥做个梦吧。

景元去十王司前,把自己意识传到了奇物里陪着刃,可惜他哥就是太清醒,景元阻止过很多次,但是刃怎么都不肯麻木,宁愿鲜血淋漓,不肯浑浑噩噩。

本来想写刃醒后只剩下他自己活着……想想还是太过残忍了,现在大概是一个对我来说很美好的oe吧。

另外景元什么都没透露把刃弄晕了就走了,没让哥跟他告别,景元为此真心实意地害怕刃恨他,猫走的时候心虚得要命,结果后来又仗着有人宠被发现了还要抱抱……有猫头要被敲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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